”陆骏再问。
定西侯沉默,眉宇之间全是郁色。
桑氏先一步反应过来,双手掩住嘴,睁大眼睛不敢出声。
陆骏追着问,然后,一个念头从脑海里闪过。
那个瓷罐!
大姐每日供奉,很是小心。
谁也不能碰,大姐甚至讲过,余家谁不信邪去碰,谁就死路一条了,神神叨叨,吓人得很。
除夕团圆饭,热腾腾的饺子上桌先摆到大姐面前,她夹了十六个摆在盘中,供到瓷罐前。
那些稀奇古怪的规矩啊……
耳边,是大姐那日尖锐的声音。
“这是阿薇的命!你懂个屁!”
那是,阿薇的,命。
原来、原来是这么一个意思。
哈、哈!
他确实懂个屁!
“是那小小的一瓷罐,对不对?”陆骏的声音抖得很厉害,问定西侯道,“阿薇活过的,可她就只剩下那么一点了,对不对?
是什么时候的事?怎么一回事?
就因为体弱多病?”
定西侯重重抹了一把脸,哽咽着道:“她写信回来的时候……阿薇不是病,是毒,娘胎里就中了毒……”
定西侯说得很慢,情绪起伏之下,说得其实也没有那么明白。
可陆骏和桑氏都听懂了,听得泪流满面。
陆骏喃喃道:“难怪她疯了……”
他想起了陆念那表层乌黑的头发里头、被遮挡住了的数不清的白发。
若不是经历了那些,又怎么会少白头?
她在蜀地、在那吃人的余家……
陆骏重重地捶了一下胸口。
有一回,阿致问过他。
“舅舅从外祖家进京探亲,为什么父亲您从未去过蜀地?”
他那时候怎么说的来着?
“进京很常见,四方朝圣,便是京中没有亲人也会进京,不似蜀地,太远了。”
“再说,你姑母那人……”
当时,继母的真面目还没有被拆穿,他依旧烦着陆念。
可现在,陆骏不住想,为什么呢?
十几年里,他为何从未踏足过蜀地?
是蜀道难、难于上青天,还是他根本不想要那么一个姐姐,以至于他不知她的蜀地过得如何,从没有见过真正的余如薇。
这世上,见过真正的阿薇、记得她的,还剩下几个人?
陆骏是后悔的,却也感受了追无可追的茫然。
倏地,他明白了陆念那次发疯拔剑时,光着脚踩出一地血印子,却四顾惘然的感觉了。
那是恨得要报仇、却没有仇人了。
余家该死的都死了,岑家也没有人了。
若不是有金家阿薇支撑着,大姐当时就寻不到个方向了。
哦。
还有他。
“你恨我!你说过你恨我!”
“你骂我打我踢我,怎么样都行,你别这个样子、别这个样子。”
“你没有撒气桶,你找我啊!我给你出气,只求你把剑放下来。”
他当时算是歪打正着了吧?
可他怎么就,只剩下那么点破用场呢?
思及此处,陆骏不顾自己哭得惨兮兮的样子,急忙去广客来寻陆念。
陆念在雅间里,午后日头不错,她睡了个好觉。
因此,当陆骏情绪激动、颠三倒四地说着他的愧疚和辜负时,陆念难得没有的、没有觉得呱噪和烦闷。
她就靠躺在榻子上,左耳进、右耳出,随便陆骏说什么。
等耳边的声音总算停下来了,陆念才眯着眼打了个哈欠。
“没关系的,”她的声音是难得的平和,“阿薇也不记得你,她从没有想过,在遥远的京城,她还有外祖父,有舅舅。
她的生活很简单,努力活下去,多活一日是一日。
因为她只有我,而我也只有她。
她坚持到了另一个阿薇走到我身边,才总算放下心去了。”
陆念的声音里没有埋怨与责备,她只是陈述事实。
只是这个事实,让陆骏越发内疚不已。
“那以后呢?”陆骏抹了把脸,小心翼翼地问,“我是说阿薇不在了,金家的阿薇有一天也要嫁人、会离开你,你……”<